
萬康說他開街景服務,是為了看喵子。喵子,以萬康的叫法要念作「喵祖」,這一打遍萬康家附近街巷稱王的麒麟尾異貓,卻於二○一三年下半猝然癱瘓乃至離世,太突然了,甚至不及留下一幀照片、些許牠曾來世一場的證明,萬康上窮碧落下黃泉,到末了,竟只能由街景服務去覓喵子身影,街景服務更新不勤,景物往往還停留在數年前,許多消逝之物因此得以留存,在街景服務中的他家後門,半點不難的找到了草原雄獅似閒臥的喵子。

(但我始終不敢用街景服務查看住家四周,就像萬康所做的那樣,我很怕看到閒憩於車底下或牆頭上的橘子、券券、橘兄弟、朱旱停、丁丁、阿鷹咕、呸咕小翼……)
我時常想像與河神的相會,現代都市之中,我能怎生的遇上河神?遇上了祂,我會掏出我的手機,而祂,也掏了祂的,不,二○一三年底落入安和路上埤的我的手機,我們一同打開街景服務,同觀那些我們都還記得的不存在之物。
《楚辭.九歌.河伯》講述祭祀河神的主祭者,與河伯相見於水濱,隨河伯巡遊在河
上:
與女遊兮九河,沖風起兮橫波。
乘水車兮荷蓋,駕兩龍兮驂螭。
登崑崙兮四望,心飛颺兮浩蕩。
日將暮兮悵忘歸,惟極浦兮寤懷。
魚鱗屋兮龍堂,紫貝闕兮珠宮。
靈何惟兮水中?乘白黿兮逐文魚,
與女遊兮河之渚;流澌紛兮將來下。
子交手兮東行,送美人兮南浦。
波滔滔兮來迎,魚鱗鱗兮媵予。
我想河神祂,會乘著藍綠藻華為傘蓋的車駕現身,駕車的是那一嘴長鬍鬚像貓的土虱與鱗斑暗彩的吳郭魚,孔武有力又生猛的巴西龜與美國螯蝦(外籍傭兵?)左右隨車護衛,一點紅一點白一點橙金的朱文錦追逐嬉戲。河神披著紅白條塑膠袋的彩衣,髮角飾著一簇鐵線蕨,妝容是七彩虹色的浮油,偶得一羽兩羽白鷺鷥或者鶺鴒停憩於肩頭,祂在水下的宮殿,覆蓋在厚厚的灰白絲縷之下,時不時會攔截到食畢打包妥的空便當盒或封著膠膜的手搖冷飲杯,有血絲蟲在宮牆上交織出紅豔豔的圖案,宮室地板的淤泥中總躲滿黑漆漆的蛤蟆蝌蚪,駕返宮殿的河神必須高高抬腿,跨過橫倒於宮門前一台輪圈扭曲的破腳踏車。
到那時,我終於能踏上河濤,在河神耳邊輕聲的說:「祢的名字是……」
◎謝海盟/文
——本文為《舒蘭河上》一書〈後記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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