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8年7月13日 星期五

小溪之歌



文:巴代

我一直想起一條無名溪,尤其當我焦慮部落的未來時。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那是在村子北面,一條地圖上沒註記名稱的無名溪。在我童年時期的印象中,那是一條終年不乾涸的溪水,也是記憶最多的小溪流。溪床最寬廣處只有二十公尺左右,水利失修以前,小溪會流入並溢出橫越溪床的灌溉小水道,繼續往下流去,再匯入村子下方更大的灌溉渠道,在冬天或較為乾旱的季節,除了水量變小,這情形大致不變。橫越溪床的灌溉水道旁,是村子向北出入的路徑。這溪段,經常是村民洗衣、簡單梳洗的地方。早年還經常可以看見太平營區的軍人老兵,採割生長在溪床的瓊麻,在溪中拍打揉洗,並帶回瓊麻線。這也是我們戲水游泳,以及學校辦理遠足活動常來的旅遊地。

溯著溪床往上,有一大片水麻生長的溪段,溪水流經較大的卵石區逐漸上升,那大致是比較寬直、穩定、無水窪的溪段,溪水流速較快。在往上到溪水出山口之間,溪水的落差變大,其中錯落著大小、形狀不一的大石塊,那是每一次颱風沖刷而下,經年累積淘洗所形成的,水流鑽著大小石塊之間,或成細長的瀑布,或像桶子倒水那般從一個石縫間迸出,形成一個水量充沛的小潭,隨後在幾個已經深埋固定在溪底的石頭上,又向下分岔流洩。過了大石區往上,溪床變得稍稍平緩,幾戶村民在這裡栽種了不少的經濟作物,我總是沿著既成的農作小徑繞過這個區塊,再進入溪床。這裡幾乎就已經是小溪的上游段,這裡的岸生植物非常茂密,水道因為長年的下切力量,形成兩側高水道低深的凹谷地形,有些溪段變得既深且窄。因為日照亮減少,兩側植物接連著溪水競相爭高與枝長,枝葉經常大面積的掩覆溪床,以至於溪床的石板石塊都成了暗黑色。大體而言,這一溪段的水流較為活潑與不穩定,大小不一的石板石塊間,高低落差會形成大小不一的空間。有的形成水簾洞似的掛著水簾,有的開散形成可容納一個人平躺的水潭,甚至又分流出去,安靜的形成一處有許多落葉、斷枝、水面下青苔雜生的,看似死水的小水窪。於是,蝌蚪聚生、螞蝗、水蛭暗伏,而毛蟹在水底石塊找尋食物或爬上露出水面石頭上,各自盤據與觀望。青蛙在大小不一的水簾洞內的石層、石片上集體歇息,或偶有幾隻在水道兩側涼濕處獨享空間。於是,蛇來了,食蟹獴來了,探險的我們來了,專業採集捕食青蛙、毛蟹的村民趁著黑夜來了,這裡成了整條溪最繽紛熱鬧又卻極其安靜的溪段。再往上,地勢更陡,陽光卻忽然多了起來,不再切割的地形,有三五處不斷滲出的水流,涓滴成串往下流淌,流經之處,長滿了翠綠的水生苔以及諸多我始終叫不出正確名稱的低矮、伏貼生長的植物。這裡,已經是小溪的源頭之一了。

這溯溪的旅途獨特、處處令人驚豔啊。而最被忽略的,卻是溪水那時刻存在,有時令人煩躁的聲音,但仔細聽,協鳴、錯落、各自有韻味。

先說那源頭吧。水氣從斜坡壁滲出,分別在青綠的苔葉上附著、凝結成水珠,逐漸變大,而後順著壁面滑落,紛紛又爭先恐後的掉落在壁面下端,那山壁剝離堆積的一攤碎屑上,發出極輕微的,連續不斷的「喳」聲。再往下滲透、匯集而後順著一株有數根節理條狀的植物,向下滑落滴成一處淺淺小窪,而終於發出較大的「滴哩」聲響。接著,順勢沿著小水窪的縫隙流成一條逕流流竄,與其他逕流結合壯大,在高低落差下,開始發出「稀哩」的聲響,以慶祝眾多水珠們開始奔向遠方的旅途,聲音越發清亮與持續。到了那日照大多被遮蔽的溪段,形成更多的匯集,發出更自信的「嘩啦啦」聲響;來不及加入的,被擠向一邊的水流,順著石塊表面凹處,跳水似的縱跳而下,發出不間斷的「唆」聲;迷了路的水流,流向一灘看似死水的水窪,瞬間認分的,安靜無語的不停轉圈圈伺機找罅隙重回溪流。再往下,農作區的流水聲「空蔥」「里拉」的回應山壁的娑撫與碰撞;大石塊區的各個水流,倒像是慶祝終於流出山口奔向大溪床,因而「淅瀝」「嘩啦」「轟隆」地聲嘶力竭吶喊,以至於到了水麻區,變得沙啞,只能發出「撒啦」的啞音,甚至終於抵達瓊麻與灌溉水道後,勉強的竊竊低語,偶而「稀啦」偶而「唰」的發出聲響,令人一時無法辨識出那是水流聲,抑或是長腿水鳥走過的划水聲。

無名的小溪就是如此生猛、活躍,一如其他的名江大河,有著各自的身世與獨特的故事,也有著相同的滲出、交融、匯集與奔流的過程,如歌如泣,歡樂或悲喜,情緒俱在。

這條小溪後來成為一條乾涸溪床,只在颱風來時,或長期強降雨的非常時期才有出現沖刮、吞噬一切的洪水、土石流。那是在我剛好熟記長江、黃河的地理、歷史資料的時期,也是我剛探索淡水河、濁水溪的故事的時候。多年來,我,或者村子裡的人,似乎都接受溪水死去的事實,沒有人對上游集水區被伐木開墾的事提出異議。直到後來,我開始做部落文史工作的調查、記錄與整理,我忍不住給小溪以她所在地之名,取名「法魯古溪」,紀念我的記憶,紀念村民們來不及產生的警覺。

我寫野韻,也是我對部落文史工作的調查、記錄與整理之後,一種文化的警惕與焦慮。部落,會不會如小溪那般,在大社會主旋律之外,即便鮮明的擁有自己的記憶、節奏、旋律、音韻與情感,也迴避不了外部因素的強烈主導與干擾。部落的未來,終究只是瘖啞、無語?或者慘落到悲鳴甚至消失而「無鳴」?最後,只能成為別人的記憶與記錄?

--本文為《野韻》後記

那些我想永遠記住的



文:陳雪
《惡女書》是我的第一本小說集,收錄〈尋找天使遺失的翅膀〉、〈異色之屋〉、〈夜的迷宮〉、〈貓死了之後〉四個短篇小說,第一次出版於一九九五年九月,二○○年新版重出,時間來到二○一八年,再次於印刻文學重新出版。

安靜的午後,我在家裡的客廳書桌寫長篇,屋裡明亮寬敞,生活作息全憑我自己安排,我聽著顧爾德彈巴哈,這是寫作的儀式,彷彿顧爾德的手指落下、敲響琴鍵,我就有直覺可以落下手指、敲動鍵盤。《哥德堡變奏曲第一版出版於一九五五年,一九八一年顧爾德重新演繹了這個曲子,年輕時與中年後的顧爾德分別彈奏錄製了這個曲子,年輕的我偏愛年輕的顧爾德,到了中年的我,聽懂了中年的顧爾德。

《惡女書》的第一篇〈尋找天使遺失的翅膀〉,是我至今被收錄、轉載、研究最多次的作品,那是我在大學快畢業時,坐在地板上就著一個木箱子鋪上稿紙用鋼筆寫下,當時我用父親給的音響,一邊聽顧爾德一邊寫稿,猶如現在一樣,當年我只是個小說練習生,對於小說、同志、性別理論懵懵懂懂,腦中燃燒得更多都是對寫作的狂熱,我沒想過如何成為作家,如何出版書籍,將來以何維生,我只曉得要寫,正如書中角色草草的心境,能寫就能活。我不知道自己的書即將掀起巨浪,掀翻我自己這艘顫危危的破船,而這道浪也把我提早推進了「作家」這個身分裡,這本小小的書充滿連作者自己都沒有察覺的力量,那是年輕、狂熱、無所畏懼也無所求的寫作者才能擁有的力量,多年後我重看這些稿子,看得到自己當年的生澀,天真,也看到了我不可能再擁有的那股生猛強烈的力量。

《惡女書》一九九五年出版時曾引起過重大的爭議,後來很長的時間裡,我對於這本書總是夾雜著複雜的情緒,我既寶愛自己的第一本書,卻也恐懼旁人看待我時只記得我寫過這本書,或許因為這股矛盾的情緒,促使我一本一本地寫長篇,使我終於走出了自己小說的道路。

我沒有如顧爾德那樣於中年時重新演繹,然而在同志婚姻即將合法,又面臨各種阻礙之際,這本書能夠再次出版,對我意義重大。這本書不但是紀念我所經歷過那個困難的時代(無論是對於同志,或對於我自己),也記錄了我作為小說寫作者艱難的起步,我在每一個短篇裡看到自己在端盤子、洗碗、送貨、擺地攤,我看到自己在各種不適宜寫作的時空裡努力地擠出時間,找出位置,在夜市的攤位上,在黃昏市場對面的小咖啡店,在家裡的陽台,在房間的地板,在各種工作的檯面上,用鋼筆一字一句書寫著,二十多年過去,我終於可以平靜地看待她,如果她是個女兒,也該二十多歲了,我不用再逃避她了。

祝福這本書。祝福所有閱讀她的人。

--2018《惡女書》新版序


2018年6月15日 星期五

誰是三國無雙的第一大力士


文:賴以威

《卑鄙的聖人:曹操》的場景描述相當生動,閱讀文字,彷彿真的化作旁觀者,站在三國群英身旁。讓我更能運用數學分析,解開許多疑惑,比方說:

誰是三國無雙的第一大力士?

《三國演義》中鮮少特別著墨武將的力氣,少數兩位是胡車兒跟周倉。

那胡車兒力能負五百斤,日行七百里,亦異人也

五百斤是怎樣的概念呢?三國時期斤約是二百二十,換算起來五百斤約一百一十公斤,假設胡車兒體重接近一百公斤,同一個量級的世界舉重紀錄是二百三十三公斤。雖然以常人標準來看相當厲害,當個小賊偷偷典韋的雙戟也沒問題。但想冠上力士無雙的名號,還搆不著邊兒。

離此二十里有一臥牛山。山上有一關西人,姓周,名倉,兩臂有千斤之力。

關羽過五關斬六將後收服周倉。周倉直接比胡車兒多舉一倍的重量,能抬起二百二十公斤,逼近九十四公斤級的世界紀錄,非常了不起。難怪關羽前面遇到廖化,不願意讓他加入,但周倉就沒問題,想必是考慮到青龍偃月刀不是誰都能幫忙抬的。
說起力氣這話題,一定有人腦海裡想到:曹操的貼身保鑣,虎癡許褚。
《卑鄙的聖人 曹操》中對許褚力氣有一段詳細描述:

他不取人性命,伸出大手一把抓住了牛尾巴,矬身往肩膀上一搭,拽著牛就往回跑!
那頭大牤牛看樣子足有三四百斤,犯起性子來更是凶猛難當,到了黑漢子的手裡竟然一點兒力氣都使不出來了,生生被他拽得倒退。

水牛平常拉耕具犁田,生平第一次反過來,被人拉著往後跑!事實上,書中對這段情景還是客氣了,《三國演義》裡對這段場景只用一段帶過,不過許褚可是親口說了:「被我雙手掣二牛尾,倒行百餘步。」不是一頭牛,竟然是兩頭牛!說牛三四百斤也是客氣了。根據資料,成熟水牛重量可達五百到六百公斤。也就是說,許褚能拉動一公噸的重物。
有些人可能會覺得這還好啊,現在動輒是拉幾公噸卡車的大力士比賽,甚至還有人拉上百噸的飛機。不過要注意一件事,飛機跟卡車底下的是輪子,拉飛機也是在平坦的飛機場上完成。相較之下,許褚面對的是古代未經整理的步道,這還沒算上水牛抵抗的力氣。根據資料,不同的路面有不同摩擦係數。讓許褚吃點虧,假設他在比較好拉動的「鬆散碎石子路面」,摩擦係數只有零點四(同樣是石子路面,有摩擦係數高達零點八五的)。再來,水牛尾巴高度一百三十公分,許褚肩膀一百五十公分,牛尾巴長八十公分,則牛尾巴與水平面的夾角θ

tanθ=20/80=1/4

對應的sinθ=1/根號(17)cosθ=4/根號(17)。令許褚施力為F,則

0.4×(1000-Fsinθ)=Fcosθ

可以求出許褚出的力氣高達三百七十五公斤!

不僅比周倉多了一百五十五公斤,更一舉打破二百六十四公斤的世界紀錄。這還是在兩頭牛都不抵抗,默默被拉的情況下。
三國無雙大力士,許褚絕對有資格競爭這個名號。

(本文作者為數學作家)



2018年5月21日 星期一

少年曹操的煩惱


文:普通人

曹操既代表著「生」、也代表著「死」,既代表著「忠」、也代表著「奸」,他就是那樣地模糊、就是那樣地矛盾,因此王曉磊老師將他的這套曹操全傳定名為「卑鄙的聖人」,可以說是精準無比。

2018年5月14日 星期一