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7年6月1日 星期四

啊,我也是難民

去年我從西班牙越過地中海,進入摩洛哥的時候,看到一艘滿載著人群的小艇在地中海上萬分危險地浮沉著,他們是因為想活得更好的人類普遍價值而離鄉背井的難民,那一瞬間,我想起為了搭乘前往首爾的慢車,站立在江景站月台上的我二十歲時的模樣。「你要特別小心,就算你睜著眼睛,鼻子還是會被割掉的地方就是首爾啊!」為了送我來到月台上的母親把蒸好的雞蛋塞進我的口袋裡說道,當時我還記得自己太過畏懼而頻頻發抖。「啊,我也是難民啊!」我喃喃自語。小說《流離》的構想就是源於此自覺,我的腦裡立即如同「傑克的碗豆」一般,開始茂盛成長。

我經常憧憬無政府主義者,最重要的是我不想寫得過於沉重。我的書桌前貼著一張亞洲全圖,即便是數萬里路,對我的「流離」而言也並非遠路;安東尼‧德‧聖—埃克蘇佩里的話「我們被路騙了好幾個世紀」一直縈繞在我心裡。我為了不要被「之前走過的人在那裡修建了道路」或者「從太初就已經有路」的箴言所欺騙,一直極為小心。我也曾經陷入記錄著我的前生或接受某人的啟示,事先記錄在後生中我必須經歷的流浪的錯覺中。如果說因為渴望,我苦痛地寫下《銀嬌》和《古山子》;為了抒發我內心深處堆積的批判性發言,我痛苦地寫下《鹽》的話,則《流離》是借用故事的張力,無止境地鋪陳開來。對我而言,從未有如此幸福的寫作經驗,我也從未有過被囚禁於論理的網中而掙扎的瞬間;正如同傑出的說故事之人一樣,我成為「流離」,在路上始終一貫地自由放歌,我感受到即將靠近畢生追求的自由之門。

一直到即將完稿的此刻,我仍不覺得「禽獸的時代」已然結束;對於幸福、不停地書寫《流離》的事實感到「犯罪意識」是在脫稿後進行原稿校對的時候。我聽到我的化身「流離」向我說話的聲音:「也許我畢生獨自活在虛無縹緲的自我當中也未可知,雖然沒有後悔,但我不認為那是最好的路。」那是痛苦的自覺。當時我的故鄉論山市民豎立慰安婦少女像,要我在那裡寫幾句話,我懷念起懷抱著滿滿的希望,最終無法回到故鄉,在沙漠的彼端結束一生的小說中的「紅色髮帶」,我這才對她感到萬分的羞愧,當晚我望著月光蕩漾、無限柔和的湖水,寫下附陳於「少女像」旁的一些文字。

當年五月,聽說妳為了臥病在床的父親到紡織工廠賺錢,走過青色山路的妳的紅色髮帶從未被遺忘。十五歲,像似春花的順啊!紡織工廠只不過是騙局,知道妳要去的地方的人只有造成「禽獸的歷史」的鄰國人們而已。只聽聞遙遠的南十字星下,在血跡斑斑的戰場上看到妳的傳言,歲歲年年,春花開謝,妳終究沒能回來。現在距離解放已經過了七十一年,妳仍然以清朗春花的姿態留存,而我們仍在等待妳的歸鄉。即便歷史被抹去,我們永不會忘記妳的紅色髮帶。順啊,妳看,在祖國純潔的陽光下,妳正如不滅的五色蝴蝶一樣翩翩飛舞!

雖然覺得羞愧,我想把這本小說獻給在如花似玉的年歲必須成為慰安婦的論山「宋信道奶奶」和為數眾多的「紅色髮帶」們,因為「流離」的悲歡還熾烈的存在於她們活著的時間中。

朴範信/文

——二○一六年十月

本文為《流離》一書後記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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